布依女玉妍美文摘抄

kuaidi.ping-jia.net  作者:佚名   更新日期:2024-08-22
  “小王、小王!”一个身材矮小的老太太双手扒着柜台,站在玉妍的面前,叫她“小王”。
  玉妍诧异地扬起两条眉毛,望着这个年过七十的老太太,脸上的表情和眼神都在显示:你是叫我吗?
  老太太微笑着朝她点头,又一次叫她:“小王。”
  玉妍也笑了,对她说:“老人家……”
  老太太连连朝她摆手道:“不要叫我老人家、老太太。叫我小外婆,我当得你的外婆了。你多大啦?”
  “十八。”
  “是啊是啊!我八十多了,当得你外婆了,叫我小外婆。”她把手一挥,好像宣布重大事项似的。
  玉妍吓了一跳,她还以为,这手脚麻利、走路敏捷的老太太七十多呢,没想到她年过八十了。她在图书资料室值班时,看到老太太每天在下午闭馆关门之前,总要进来。有时候是二点三刻,有时候是三点。进来以后,她会选一把椅子静静地坐着,从随身带的轻便包里,取出一只杯子,喝上几口水。她既不从架子上取报纸看,也不拿杂志去翻,只是那么安静地坐着,像在闭目养神,又似在思考。
  玉妍值班的图书资料室,是老干部活动中心里的一个阅读场所,每天上午八点至下午四点开放。玉妍虽然才来这里打工一年多,但她也晓得了,能够进入这里的老头、老太太,都是老干部。别看他们现在一个个都是动作迟缓、眼神散淡,做事走路说话慢条斯理的样子,慈眉善目的,他们年轻的时候都是有过贡献的。现在虽然一个个都显得老态龙钟,可他们在上海这座城市里都是有地位、有声望的人物。而且年纪越大的,过去的贡献也可能越大。
  一听这位小老太太的话,玉妍笑吟吟地叫了她一声,一只手摸着自己的胸牌说:
  “小外婆,我不姓王,我姓玉,我叫玉妍。”说着,玉妍还把胸牌拨动了一下。
  小外婆把脸凑过来,眼睛眨了眨,又从自己的随身包里,掏出一副眼镜,戴上以后盯住玉妍的小金牌看。
  “噢,是个‘玉’字,看我这眼力,不行了,老眼昏花了,对不起,小玉,把你姓喊错了。嗳,你是姓玉吗?中国还真有这个姓?我都活过八十八岁了,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个姓呢!”
  玉妍又是一惊,只以为她八十刚出头,怎么小外婆都快九十了?她连忙和颜悦色地道:
  “听我爸妈说,全中国,就只有我们九万大山那边的布依族,有这个姓……”
  “什么什么,小玉,你慢慢说。”小外婆对玉妍道,“我只听说十万大山,你说你的家乡是九万大山,没搞错?”
  “没错,小外婆。”玉妍笑得很欢,“我们九万大山,在广西和贵州交界的地方。”
  “广西和贵州。”小外婆重复着玉妍的话,偏起脑壳,眼皮一翻一翻,似乎是在思考和回想着啥,表情十分丰富,“你说你是什么民族?布……”
  “布依族。”玉妍放慢了语调,一字一顿地重复着说,“听我爸妈说,我们那里,原先,就是清朝时候,属于广西,后来才归属贵州的。天下其他地方的布依族,也都没有玉这个姓。只有我们这一支,姓玉。”
  “男的也姓玉?”小外婆又问了一句。
  “是的,小外婆,我爸就姓玉。”
  “噢,长知识了长知识了,”小外婆双手做鼓掌状,又环指了一下宽敞明亮的资料室说,“‘活到老、学到老’这句老古话,一点没错啊!你看,今天我不认识你,就不晓得中国人中有姓玉的,也不晓得还有九万大山。噫,那你年纪轻轻,才十八岁,怎么不在读书?到这个地方来打工呢?你是打工还是勤工俭学?原来值班的,都是打工妹。”
  最后这两句话,小外婆是压低了嗓音说的。
  玉妍听清了这句话,眼泪几乎夺眶而出,小外婆无意中一句关切的询问,戳中了她心头的痛。
  高三毕业时,学校的老师,班上的同学,玉妍班上那些水族、苗族、侗族和瑶族的男女同学,都说她能考上的,而且准能考上她做梦都想的旅游专业,毕业之后能回家乡从事旅游行业。家乡的旅游业,近些年来呈现“井喷式”的发展,玉妍报考那一年,家乡那个二十万人的少数民族县,旅游收入就是二百个亿哩,可需要方方面面的人才哩!偏偏,考下来,众人都看好的玉妍,离大学的取分线,差了那么三分。三分啊!玉妍想想不甘心,也觉得无脸见人,无脸见老师和同学,无脸见布依寨上看好她的父老乡亲。伤心和激愤之下,她随着班上落榜的一群民族姑娘,到上海来打工了。
  别的姑娘来上海,都拣工薪高的岗位去应聘,想多赚钱。这里的家政服务部门,细看了玉妍交上去的表格,盘问了她几句,说她既没在其他地方当过服务员,清洁工,也没进上海的家庭当过钟点工,给她介绍了一个活,在小区里面看自行车棚,也就是在停满了助动车、轻骑的车棚里值班。
  很多找工作的姐妹都嫌这岗位工资低,啥都学不到,不愿去干。玉妍上岗以后,却觉得这个岗位蛮适合她的。和进工厂流水线、到商店超市当收银员、营业员相比,她这没任何技术含量的岗位薪酬是低了些。就像有的姐妹所说,这活儿,只消拿眼睛看着,不识字的老大娘都能干,你一个高中毕业生,怎么能去干这活儿?玉妍不在乎,她爸妈说了,现在布依寨上,不愁吃穿,不指望她往家里寄钱,到了大城市上海,你只要赚到够自己的花销就行了,租房子住啊,吃的穿的喝的,啥都得用钱。玉妍算算,每个月的那份工资,除了付清城乡接合部和几个姐妹合租的那份房费,管自己吃喝零花够了,她就干上了在小区自行车棚值班的那份工作。
  这份工作既不用费心、又不用费力,只要看住门,不让人把停放在里头的车子盗去就行了。这只是玉妍信心满满地走向人生第一个工作岗位时的想象,真正上岗值起班来,她才知道,这工作同样有烦心、烦人之处。每天晚上,得把车棚的门锁上之后,她才能下班休息。而每天的清晨,无论刮风下雨,她得在六点钟把车棚的门打开。整个白天,车棚门敞开着,她不得私自脱岗,必须看着没骑出去的车子。别以为自行车棚停放的仅仅是自行车啊,一上岗玉妍就被告知,这车棚里,有助动车、轻骑,有摩托车,那几辆擦拭得亮锃锃的摩托车,一看模样,就非同一般,说是几十万一台呢,比普通的小轿车还贵。更烦人的是,清早六点钟之前,半夜十一点钟以后,有人要开车和停车,她必须随叫随到,及时地来帮小区业主打开车棚的门。
  这就要求玉妍住在车棚附近搭建出来的简屋里,不能和同来的打工姐妹们一起住在便宜的城乡接合部的农家屋里了。
  可有一点是令玉妍宽慰的,车棚边的简屋,就是为车棚配建的,不收房费。除了门口有个水龙头,没有任何其他的生活设施。一日三餐,玉妍得到社区食堂去吃,那里比叫外卖便宜。上卫生间,她得去小区的公共厕所。
  好在社区食堂就在小区的附近。而公共厕所,就在小区里。
  玉妍工作的这个自行车棚所在的小区,是个综合性的大型小区,上海的各个阶层、各色人等都在这小区里居住。除了有多层、高层建筑,还有配备车库的联排别墅。
  就是玉妍守着的自行车棚,在她的眼里,也极为别致。刷成悦目的桔黄色的墙上,画了一排自行车的图案,一辆一辆自行车旁边,按年代顺序写着:
  1790年,法国人西夫拉克发明了两个轮子的骑行车。人骑在车上,用两脚蹬地,驱车向前滚动。
  1818年,有人把大小不一的两个轮子,改成一样大,座位设在稍前的横杠上。
  1830年,座位改成在横杠的中间。轮子又变成了有大有小。
  1860年,前后轮再次改成一样大小了。
  1870年,有人大胆地改革,把一个轮子设计得很大,一个轮子改成很小。用前轮滚动着带动后轮。
  1885年,轮子改回了前后差不多大,在前后之间,装上了铰链装置,骑行者脚踏铰链,驱动两个轮子。和我们今天见到的自行车差不多了。
  玉妍第一次看见这组画面,就把自行车的发展历史和轨迹,全看懂了。
  满街骑行着的车子,原来就是人类通过不断地探索、实践、改进,发展而来的。
  这组画面也给玉妍枯燥、乏味、单调的值班生活,多少带来了点生气。她安分于这份工作,最主要的是,这份工作给她腾出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可以埋头专心致志地复习功课。她专心极了,从来不为上海的灯红酒绿所诱惑。到上海生活了这么久,她连南京路、淮海路、外滩都没去逛过。令人神往的东方明珠,浦东耸入云天的“三件套”摩天高楼,她都不曾去看过。至于打工姐妹们时常用炫耀的口吻谈及的老上海风情街,她也没去玩过。
  她始终对高考的惨败耿耿于怀,她一次又一次地失悔和回想,自己咋个会以三分之差,止步于取分线之前。
  她相信,凭自己的学习成绩和能力,是能考上大学的。
  她不甘心哪!故而,只要是不下雨的日子,她就端一只小凳子,坐在静静的自行车棚前,坐在那一面画满了各个年代自行车的墙面前,温习着高三的功课。她坚信,通过一年的复习,她能一跃而过取分线。
  玉妍刚刚适应了在小区自行车棚值班的这份工作,正在积极地备战第二年高考的复习之中,不料小区里的自行车棚管理,迎来了一场重大的变革。
  是的,不要以为玉妍有多大的毅力。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她刚满十七岁迈进十八岁的门槛,天天埋头于那些读过一遍的功课上,她时常觉得孤独,无人和她对话。在车棚里取车和放进车子的小区居民,那些业主,安排给她这份工作的服务公司说,他们才是车棚真正的主人,他们都是上海人,有年老的、年轻的、中年的,男的和女的,他们见了她,每个人几乎都是一副冷漠淡然的表情,眼角也不朝她瞥一下,更不和她打招呼,微笑一下。他们互相之间是搭讪说话的,话语很快,有时候还相互开玩笑。当每天上午骑车出门和傍晚开着助动车、轻骑摩托车来存放的时段过去以后,车棚里外的大部分时间,都是静悄悄、静悄悄的。一整个大白天啊,玉妍温习过一阵功课,就会有一股夹杂着乏味、寂寞的孤独感。这时候她会跑神,会一无所思、所想地望着车棚附近的道路、树木和绿化带里的花草,感觉时间像停顿了,日子太漫长了。天哪,一年,她还得刻苦钻研一年的功课,才能迎来第二年的高考。
  这天下午,她坐在小板凳上,又望着树梢的绿叶出神了。一个中年男子走到她跟前,只因所有走过她跟前的人都不和她说话,她同样熟视无睹地瞅着树梢颤动的叶子。
  “在想什么呢,玉妍?”中年男子在她面前站定下来,俯脸看着她,脸上笑微微的。
  听到对方叫她的名字,玉妍才惊觉到,他是在和自己说话。她一慌张,放在膝盖上的英语书和习题册从身上掉落在地,她连忙捡起来,趁势勾腰站了起来,惶恐地望着中年男子,他的脸刮得很干净,微笑的脸上有两个明显的酒窝。玉妍依稀记得,这个人是物业公司管事的。
  “没,没想啥子。”一紧张,玉妍的普通话明显地露出了九万大山那边的家乡口音。
  “不要紧张,”中年男子和颜悦色地说,“我找你,是要告诉你,我们接到上级通知,小区这个车棚,要升级换代了。”
  “拆了重建吗?”玉妍趁他说话停顿的当儿,不安地问,那样的话,她刚干了四个多月的工作……
  “不拆不拆,”中年男子抿了抿两片嘴唇道,“是实行电子化管理。简单地讲,就是给车棚装一个自动门。”
  “自动门?”玉妍尽力想要理解这事和自己的关系。她的两眼瞪大了,望着中年男子。
  “所有存放车子的业主,每人用门卡进出车棚,门卡刷一下,车棚门自动打开,存放了车子走出来,车棚门自动关上。”中年男子指着车棚的门说。
  “太好了!”玉妍由衷地说。
  “自动化,是好事啊!”中年男子点点头,双手背到身后去,随后瞅了玉妍一眼说,“明天就有人来安装这一套门禁系统。大概一两天就能安装完投入使用。这个……”
  中年男子干咳了一声,又凝神瞅了玉妍一眼,似在斟酌如何开口:“这个,一当自动化门禁系统正式投入使用,专门派个人看守自行车棚的多年规矩,就取消了。也就是说,我们不再设这个岗位了。”
  玉妍的一颗心在往下沉。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明白过来,她好不容易得到的这一份工作,好不容易适应下来的又上班又能温习功课的这一段日子,要结束了。她的眼光落在自行车棚的外墙上,那里除了画着一辆马路上时时能见的脚踏自行车之外,还写了一行字:消失的“二八”大杠。玉妍问过来存放车辆的女业主,这“二八”大杠是什么意思?记得那业主朝这墙上瞟了一眼说:噢,这是载重的老式自行车。
  中年男子瞅了瞅神情沮丧的玉妍,仍在继续告诉她有关事项,语气完全变成了公事公办:玉妍的工资开到这个月底。三天以后,自动门禁装置安装验收完毕,她就可以不用天天值班了。到月底还有十多天,玉妍可以趁这空闲,去寻找新的岗位。
  失望至极的玉妍脱口而出:“这么突然,我到哪儿去找新岗位啊。”
  话说出口,玉妍自己都听见了,她的嗓音可怜巴巴的,都带着哽咽了。茫茫大上海,热闹喧嚣,人潮汹涌,可她一个从九万大山走出来的少女,举目无亲啊。
  中年男子背着双手,在玉妍跟前移动脚步,低下头沉吟着,玉妍感觉到他的话交代完了,要抽身离去了。但他往左走了两步,往右又走了三五步,退回到玉妍面前站定,望着玉妍道:
  “天天在车棚前值班,我见你都坐在这里读书温习功课,你若接下来真没有方向,我给你介绍个打工的地方,你要不要?”
  “要!”玉妍不假思索地答着。她像溺水无助的弱女子,逮住了个救生圈,双眼辉亮地望着中年男子。
  “就在我们小区附近的大楼,那里有一个图书报刊阅览室,需要一个值班的。”中年男子伸手往小区外的一幢高楼指了指,脸上露出微笑,“我看蛮适合你的。”
  

  • 布依女玉妍美文摘抄
    答:玉妍听清了这句话,眼泪几乎夺眶而出,小外婆无意中一句关切的询问,戳中了她心头的痛。 高三毕业时,学校的老师,班上的同学,玉妍班上那些水族、苗族、侗族和瑶族的男女同学,都说她能考上的,而且准能考上她做梦都想的旅游专业,毕业之后能回家乡从事旅游行业。家乡的旅游业,近些年来呈现“井喷式”的发展,玉妍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