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的瓜园(散文.原创)

kuaidi.ping-jia.net  作者:佚名   更新日期:2024-08-19
学校放暑假了,爹说:“棱子,明个替我看瓜去吧,凑空好看看书。”我连说几个好好好,高兴得在床上窝起了跟头。啊,明天我就要到瓜园里去了。看瓜,恐怕是人间最舒心的活了。渴了,西瓜甜瓜紧造;热了,躺凉棚下眯觉;躁了,找本什么书翻翻。你想,那不是神仙的感觉么。

心里一甜蜜,性子就有点急,就胡思乱想开了。春天发芽,夏天长秧儿。如今连风都有点醉人的季节里,瓜园啊,你现在怎么样了呢?

等我一脚踏进瓜园,心都醉了。绿,到处都是绿,谷子苗,高粱棵,豆子秧,挤挤压压,簇成一汪绿海;花,到处都有花,粉红的打破碗碗花,金黄的车轱辘花,绛紫的蓟蓟芽花,星星点点,扮靓畦垅沟壑。四围的玉米 ,叶绿秆壮,亚赛葱茏的岸;匍匐的瓜秧,绿流汪汪,那就是飘香的湖。野花的缕缕芬芳在纯净的空气中悄悄弥漫,熟瓜的阵阵清香在透明的阳光里静静流淌。野花间的蜜蜂,瓜田里的花蝴蝶它们的翅膀扑拉拉地扇着,三扇两扇,把六月的风儿扇凉了。草丛中的大肚子绿蝈蝈,柳荫上的短尾巴褐斑鸠,它们的小曲骚情地唱着,三唱两唱,把六月的时光唱软了。六月的瓜园,每一棵青藤都是一幅画;每一丛花草,都是一首诗。

高高的宽敞的凉棚,矮矮的窄狭的瓜庵,两位一体,坐北朝南。庵子遮风挡雨,睡觉休息。凉棚遮天蔽日,瞭望乘凉。农民最金贵土地了,所以凉棚和瓜庵子这点地也不能浪费了,当初也种上了几颗籽。是南瓜吧,如今这肥硕的藤蔓已爬上了棚顶了。一柄柄蒲扇大的叶子,一朵朵酒杯大小的花朵,一个个毛嫩嫩的豆青色瓜纽,看着真叫养眼。咦,凉棚顶上已嘀溜下来好几个长大的南瓜。风儿一吹,荡来荡去。扁扁圆圆的是砘子儿南瓜,这种南瓜熬粥里又面又甜;亚腰细长的叫细狗腰南瓜,这种南瓜醋溜爆炒酸辣爽口。我忽发奇想,要是在砘子儿南瓜上挖个小口,掏出瓜肉,捉一只蝈蝈放进去。等我躺在凉榻上闭目养神的时候,让它给我唱催眠曲,那该有多滋儿啊!唉,好是好,但就是不能干,因为我早已不是几年前那个恶作剧的混小子了。

南瓜不能生吃,最解馋的是甜瓜,还是到甜瓜地里转转吧。甜瓜地里瓜香浓烈,哼嗤几下鼻子,就会馋得你流一大泡口水。

油汪汪的绿叶底下,圆蛋骨碌一疙瘩一串的都是瓜。你看这儿,浓绿中露出一片片雪花儿白,像一只只玉兔躺在绿叶中睡觉,这就是那种遐迩闻名的鹅翎白(又叫白沙蜜)。这种瓜,皮儿最薄,汁水最多,瓤肉最甜,籽儿最红。咬一口,像酥梨儿。要是口渴,弄个尝尝,比冰棒酸梅汤更来劲儿。那个黑大个,小孩的枕头一样的,叫黑糖桶(又名“老头乐”)。这种瓜得熟透了吃。熟透了,从里面红到皮。一口咬下去,沙沙的,面面的,蜜甜蜜甜,喷香喷香。老头最爱这口,小孩子却不咋待见它。小孩子不知瓜生熟,到地里光捡大个的摸,结果大而不熟。搭嘴一咬,又涩又艮,随手就撂了。吔嘿,坏了。一步没看清,一脚把一个瓜踩得八瓣子乱迸。这种瓜外号叫“贼不偷”,学名牛角蜜。样子最难看,长不长,圆不圆,尖头稍尾,灰不留丢的,像个老黄瓜头子。别说贼不偷,谁看见它也踢大老远的。可这瓜又脆又甜,吃了这个想吃那个。小孩子最爱吃,一嘴咬下半截,嘎嘣嘎嘣,像嚼脆梨儿。不像大瓜,吃时不好下嘴。还有一种毛青瓜,又叫青玉,它不脆也不面,有点软糯,吃到嘴里正得劲,甜得能让人打哆嗦。瓜真多,蛤蟆皮,金耙齿,老来嫩,气死梨……各有千秋 ,都很好吃。

可这些瓜我都不稀罕吃了 ,却满地里找这样一种瓜。这瓜叫“敬德访白袍”。瓜为啥起这么个怪名字呢?告诉你,这里面还牵扯着一个有趣的故事呢。唐朝时突厥入侵,胡帅盖苏文无人可敌。要想退敌,非白袍小将薛仁贵不可。老元戎敬德,为国访帅,费尽周折,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终于一把抱住了白袍将军。而白袍将军自然不负众望,他战败了盖苏文,领兵还朝。路上,将军渴了,看瓜老汉摘瓜敬献英雄。将军吃了,连称“妙哉,妙哉”,问这是何瓜,如此甘味。老汉说,这瓜叫“敬德访白袍”。将军听了,哈哈大笑。说老人家取笑了,区区一瓜,何取此怪名?老人答曰,你看此瓜,黑皮裹白肉,不正是敬德公(外号黑炭头)抱住了白袍将吗?众将听了,赞曰,不错,不错,好瓜,好名,瓜好名更好啊!从此,瓜借英雄,名扬天下;英雄赖瓜,万古流芳。瓜和英雄,相益得彰。要说这瓜绝不浪得虚名,而真正实至名归,堪称甜瓜之王。你看它,瓜皮油黑发亮,而瓤肉洁白如雪,晶莹如冰,玲珑剔透,恰似水晶。吃时,用刀削去薄薄的黑皮儿,手里像捧了“一捧雪”。搭嘴一咬,蜜汁儿顺嘴角指缝往下淋漓。一嚼,嘣脆,像嚼冰糖块儿。吃过了,风一吹,嘴片儿指头儿都粘在一起了,粘糊糊的。打个饱嗝,一股芳香直冲鼻腔。那种感觉,你想想该有多爽吧。

再往前走,就是西瓜地了。蓝青的瓜叶下面,躺着一个个的大西瓜。黑皮的,花皮的,白皮的,筲桶一般。在太阳下,闪着亮幽幽的光。西瓜成熟还不到季,我没兴趣去了。

在沁凉如冰的瓜棚底下,吃着这么好的瓜,闻着满园的香,听着蝈蝈的歌,赏着如诗如画的田园风光,我才知道什么叫得发,什么叫快乐。可这快乐的生活哪来的呢?我想起了我那年老病弱的爹爹。是他创造了这满园的果实啊。

刚开春,他老人家就忙着拉粪,整田,打畦。春风暖了,阳光明媚起来。一个佝偻的身影成天蹲在地里,那是爹爹在种瓜。他拿着长长的瓜铲,把湿润的泥土翻到上边,拍实。再划出一道浅沟,均匀的撒下三、四粒瓜籽儿,用土封上,再添一两铲土,然后拍成一个光光的堌堆,这才算种了一棵瓜。这活看起来简单,其实大有学问。比方说划那一道沟,深了不行,深了瓜芽拱不出来,会闷死在土里;浅了也不中,浅了,风一刮,土干透了,瓜芽会干死。再比如,为啥种一棵瓜上面拍一个土堌堆。那是因为土堌堆风吹不透,日晒不透,好给种子保墒。但是等个四五天,还得及时把土堌堆轻轻扒开。不扒开,瓜芽会给压死。总之,种瓜麻烦大,讲究多,是个细致活。一亩园十亩田,种瓜如绣花嘛。就这样,爸爸一天天蹲在那里,一棵一棵的种,繁重而劳累,单调而枯燥。瓜出土了,长叶了,爬秧了,爸爸更忙活了,浇水,追肥,灭虫,掐顶尖,掰荒杈,忙得顾不得吃饭。这时节,爸爸天天一身湿淋淋的热汗,夜夜一阵阵痛苦的呻吟和令人揪心的咳嗽。而我的心,也一阵阵在痛苦中痉挛。

有一天,我想起了江湖艺人表演魔术时说的几句话:“我这瓜籽儿,是神仙赠的,种上就发芽,发芽就躺秧,躺秧就开花,开花就坐瓜,坐瓜就熟了,熟了就能吃,吃了百病皆消,长生不老……”他说的这瓜种真神奇呀。如果我要有这样的瓜籽儿多好啊,爹爹就不用受这罪了。我给爹一说,爹爹笑了:“傻孩子,那是哄人咧,好东西都是汗水换来的呀,世上哪有不出力就白得来的东西啊!”

是啊,爹爹说的多好啊!这满园的香瓜蜜果,不正是他老人家那苦涩的汗水换来的吗?爹爹的汗水换来了这瓜果飘香的瓜园,而这小小的瓜园,却承载着儿子的学费,女儿的花衣,全家人的温饱和快乐呀!劳动创造了世界,人民创造了幸福。这句话人人会说,真正理解并敬畏这句话的又有几人?这个世界上,多少果实被人庸人浪费?多少果实被恶人糟蹋?多少果实被奸人侵吞?更令人不能容忍的是,有人吃了母鸡下的蛋,有了力气回头竟然再收拾老母鸡!很多人厌恶狗,什么狗仗人势,狗眼看人低,哈巴狗,狗腿子等等。但是,狗还有一样好处,就是吃主人之食,忠主人之事。狗不嫌主家贫,狗不嫌主人丑,狗是忠臣么。可如果吃了人民的,喝了人民的,反过来再坑害人民,欺压人民,那不是连狗都不如了吗?

一阵凉风吹过来,我打个激灵,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头脑更清醒了,咱是人,人应该有感恩之心;咱是人,人应该干些正经之事。于是,一个想法在我脑海里形成了:明天等西瓜熟了,我要挑上一个最大最甜的西瓜,切开摆在凉棚底下,把老爹按在凉榻上,双手捧上一块大西瓜,让他老人家有滋有味地尝尝这人间的甜蜜,尝尝他老人家自己的汗水换来的甜蜜。然后我告诉他,明年我就要考大学了,我的第一志愿就是农学院瓜果系(如果有这个系的话)。等我学业有成,我一定要研究发明出一种种植机械,好让爹爹这样的瓜农直起腰来轻轻松松地劳动。如果我落榜而归,那我就接过他老人家的瓜铲。太阳底下熬油的苦头,再也不能让他老人家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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