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后感--《金角鹿》

kuaidi.ping-jia.net  作者:佚名   更新日期:2024-07-01
金角鹿读后感

在喧嚣躁动的时代,当一个作家能够把自己的写字台安放到原始森林中,就显示出他的另类,胡冬林几十年深入长白山,甘与自然为伴。
在文学评论家张未民看来,“胡冬林的心态和角度,对自然、对那些地球之上的生命,不是一种发自人的肤浅的欣赏,而是发自心底的艳羡。”北方妇女儿童出版社最新出版他的《金角鹿》,追随原始森林中金角鹿的足迹并忠实地记录它们独特的生活,可以说,是长白山原始森林中金角鹿生命之光与影的一次华美绽放。
《金角鹿》以两条线索编织故事,一条主线索是美丽的鹿王坎坷受难的一生,它与恶劣的自然环境及天敌斗争、与本族群中其他鹿战斗而取得王位、与人类的捕猎者进行生死存亡的搏击。另一条辅助的线索是动物保护者与偷猎者之间的交恶。“鹿王盛年斗群鹿获得交配权,又守护群妻生产育儿,智力胆色果然超群”。在与人类的斗争中,其几次险些丧命,第一次鹿王就中了枪弹,被打得皮开肉绽,凭借着惊人的求生欲和智慧生存了下来。过了两年,鹿王又被猎人用枪击中,它没有忘记保护鹿群,还趁机逃出了猎人的魔掌,但是,伤口滴血不止,“借大块卧牛石遮挡趴下,让冰冷的河水寒凝流血的伤口,待止血并恢复体力后跳起奔逃”。这种顽强的生命力和不屈不挠的品质,感天动地。猎人从未放弃对鹿王的追杀,4年后,猎人带着一大批猎狗围剿鹿王,鹿王努力寻找逃脱的机会,终于奔向原始森林的深处。鹿王与猎人几次对决,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还是顽强地活了下来。最后一次,年老的鹿王还是没有躲过猎人的追逐,中枪倒下,生命危在旦夕,猎人觉得这次大功告成,当向猎物走近的时候,发现鹿王“又翻身爬起,摇摇晃晃向密林跑去”,沿着鹿王血迹巡查追捕,一直到悬崖边上,那鹿王竟然“用尽最后力气纵身一跃,跳下悬崖”。这种生命的宁死不屈,令人肃然起敬。暗合着海明威的《老人与海》的硬汉精神,“一个人可以被毁灭,但不能被打败的”。鹿王的英雄主义行为如雕塑一般高耸入云,面对金角鹿如此高贵的灵魂,比对着人类的自私、贪婪、怯懦、卑劣、残暴与杀戮等,毫无疑问,人类真的需要“低到尘埃里”,进行反省与忏悔。
胡冬林不愧是野生动物的朋友,更不愧是一位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家。作品结尾,胡冬林惊喜地发现,“渐渐地,树缝间现苍灰身影,一对鹿角在拐弯处露头,它的身后隐约有多头鹿影。哇,一大家子。”多年后,金角鹿王一生保护族群的愿望变成了现实,亦说明长白山的生态环境得到了根本性的改变,胡冬林等冒着生命危险保护野生动物的努力结下了丰硕的成果,“归途中我满心欢喜,脚下生风。今后,它们再不会有老鹿王的遭遇,都能活着,一代代活着,快乐自由。”胡冬林以写实主义细腻入微的笔法,怀着浪漫主义的激情谱写着生命力之顽强,他从生生不息原始森林的大宇宙中,探索着生命的秘密和文学的资源,坚定不移地守护着文学的梦想。
胡冬林曾十分笃定地说:“中国如果有一万个作家在探求人生的真谛,那我这第一万零一个作家,便要执拗地、百折不回地探求构成原始森林的那些千姿百态的野生生命的生存真谛。”如果说这是他的生态观,莫不如说是他的生命观、世界观、人生观与创作观,自然万物的生生不息,已然成为他敬畏自然的永恒缘由,更成为他情感和精神生活的宗教。
在这个意义上讲,胡冬林从第一篇大自然森林笔记算起,他40多年的创作一直向现代人认真地讲述着自然带给他的神奇力量。人是不可以对原始森林讲人的道理的,他把自我作为长白山原始森林中的一个微尘般的存在,表达“纯粹个人的生命体验”,他的表达具有胡冬林式的鲜明个性,这个性属于长白山原始森林中的一切生灵,要多丰富有多丰富,要多博大有多博大,要多深邃有多深邃,因为这是“地球上的文学”。
不可替代的长白山矗立在地球上。不可复制的胡冬林书写的长白山也会当之无愧地高高矗立在中国儿童文学和生态文学的版图上。也许,这是中国当代作家向加拿大动物文学之父西顿敬献的一份沉甸甸的大礼,中国作家以动物本来的面目来书写的长白山的金角鹿。金角鹿的一生应该是胡冬林文学生命的象征与隐喻。
2017年的5月4日,作家已驾鹤西去,世间再无胡冬林,长白山的日月星辰、雪线冰川、花鸟虫鱼,甚至松鼠、野猪、金角鹿、蝲蛄和松茸……再也不会看到这位作家对着它们围炉夜话、侧耳聆听、舞之蹈之。

金角鹿

“放!”

短促突兀,刚硬凶恶。爆破音,像脆雷,盖过湍急水声,在河谷回荡。

浑身一震,绝对是三四百斤的大家伙。以前曾遭遇此情境,母野猪黑铁塔似的横踞路上,冲来人一声暴吼,意在喝退入侵者,叫小野猪四散逃避。声势虽大,不把它逼入绝境,它不跟你拼命,毕竟是带娃儿的母亲。静待片刻,山林重归寂静。走了,迅捷无声。这是它的家园,早预设了逃生通道。

糟糕,野猪是狍和鹿的伙伴,各自以其灵敏感官发觉天敌,及时报警。这声吼等于拉响警报,方圆数里的动物纷纷走避。我们此行是专门来听鹿鸣的。马鹿在白露前后“开声”,持续二十余天。今日秋分,能赶上鹿鸣的尾声,得多走上三五里,才能避开这声吼的影响。

金角鹿

  “放!”

  短促突兀,刚硬凶恶。爆破音,像脆雷,盖过湍急水声,在河谷回荡。

  浑身一震,绝对是三四百斤的大家伙。以前曾遭遇此情境,母野猪黑铁塔似的横踞路上,冲来人一声暴吼,意在喝退入侵者,叫小野猪四散逃避。声势虽大,不把它逼入绝境,它不跟你拼命,毕竟是带娃儿的母亲。静待片刻,山林重归寂静。走了,迅捷无声。这是它的家园,早预设了逃生通道。

  糟糕,野猪是狍和鹿的伙伴,各自以其灵敏感官发觉天敌,及时报警。这声吼等于拉响警报,方圆数里的动物纷纷走避。我们此行是专门来听鹿鸣的。马鹿在白露前后“开声”,持续二十余天。今日秋分,能赶上鹿鸣的尾声,得多走上三五里,才能避开这声吼的影响。

  我二十三岁来长白山,曾亲耳听到过马鹿在林缘角斗的咔咔顶架声。我五十岁再来,在险桥峡谷,向导让我看一根冷杉倒木,它是被一个老猎手砍倒的。猎手事先算好树倒的方向,然后距地面五尺处砍倒它,让另一头准确地架在十五米开外的石头上,使整根树干距地五尺横担空中。干这件事的猎手想得十分长远:三十年后,冷杉树干上会长出长松萝,獐子最喜欢吃长松萝。那时候,他的孙子长大了,可以在这棵倒木上下套套獐子,取麝香卖钱,獐子学名叫原麝。可是,三十年不到,由于盗猎猖獗,獐已灭绝。长松萝是长在松杉类树木上的寄生植物,称“森林胡须”,丝状须长一至三米,垂挂飘荡在原始林中,是森林保湿的天然标志。由于森林过度干燥,长松萝也大面积消失。那个猎手万万没想到,人类造孽报应会来得这么快。獐毛皮灰棕,在长白山鹿科动物中体型最矮小,生活隐秘,极难发现。“它和梅花鹿都灭绝了,体型最大茸角最值钱的马鹿有指望吗?”向导的言之凿凿打动了我,太想看到野生世界中的马鹿了。虽已进山,仍半信半疑。

  前行数十步,向导在林下阳坡找到一个由碎干枝落叶枯草铺成的浅卧窝,澡盆大小,头南尾北,窝底巢材被压得扁平坚实,摸上去热乎乎的,超大的野猪妈妈,怕有小五百斤。不由心生惧意,刚才真悬,在人家门口,等于鬼门关。一旦惹毛了它,老虎都得让三分。幸亏猪娃们已长到八九十斤,个个机灵精干,逃窜如风,野猪妈妈才卸下负担。否则,将看到一头状若疯虎的黑家伙闷头直撞上来,让我们尝尝它短粗獠牙和巨大冲击的滋味,它能毫不费力拱倒一堵土墙。

  打量四周,几株大云杉拱卫着这张卧榻,四周还横七竖八分布着小野猪的铺位。刚才,这一家正在秋阳下鼾声大作,却被我们给惊着了。真想对这个森林女王说声“对不起”。翻过山坡,眼前一片静静水洼,嗬,后院浴场,野猪太喜欢泥浴了,每天长时间腻在泥水里。附近还应该有游乐场、蹭痒树和觅食场,好一片丰饶舒适的野猪家园。绕水洼一周,除了一处处可爱的野猪泥浴卧迹,还有多处狍子的小巧足印,它们来此饮水。狍蹄迹铜钱大,双蹄像两粒大葵花籽,秀气精致,透出股俏皮劲儿。哎哟,湿泥中出现一行马鹿蹄印,哇,确实是马鹿印。蹄印小碗大,轮廓像倒置心形的图案,双蹄瓣顶端略圆钝,似两颗大南瓜子。由于体重大,蹄印深,显露出威风十足的林中大汉风范。

  向导是个采蘑菇老人,跑山四十年。一眼看出这是头发情期的大公鹿,四百斤往上,饮完水直奔求偶场。那是长白山北坡最古老的求偶场,去年他还听见马鹿牛吼般长叫。于是跟鹿迹北行,有它带路,不愁到不了那个深山仙境。发情期目空一切的大公鹿,在角斗中杀红了眼,见什么撵什么,连误入领地的熊也不放过。

  向导说,早年每逢秋季,山上闹哄哄的。呦呦鹿鸣此起彼伏,鹿角撞击声响遍山林。偶尔,还能看到大角鹿互相追逐的身影。十九岁那年,也是这个季节,日头刚卡山,他看见一群小公鹿翻过山梁,个个头顶油亮亮的叉角,像一片落光叶子的小树丛。晚霞映照下,仿若五彩斑斓秋叶海洋中且沉且浮的珊瑚群。

  那群初涉情场的小公鹿统统被凶悍的大角鹿赶出场外,可它们被公鹿的挑战长啸和母鹿的发情气味撩拨得血脉贲张。观摩种群繁衍大戏的它们,长久地围着求偶场打转,频繁鸣叫,互相顶架,为将来真正的角斗做准备。

  这里植被繁茂,水流充沛,是马鹿的世外桃源。然而四十年过去了,经历一次次盗猎,这里变得如此安静,当年那群茁壮的小公鹿有后代留下吗?这座马鹿求偶场还会响起鹿王的威吼吗?这座山林是马鹿种群艰辛生存史的见证。其中每一个场景、故事、细节,包括注脚,我都视若珍宝。

  

  途中歇脚时,向导给我讲了一个鹿王的故事:

  三十年前,有个林场场长家办喜事。周围村屯的五个成名猎手不约而至,这五个人平时互不服气,行猎中还暗地拆台。这回坐同一酒桌,三杯酒下肚,彼此口出狂言,公开叫板。最终相约第二天一起上山,枪杆子见真章。

  进山不久,小径上现鹿群新踪,其中夹杂一头大公鹿两碗口大足迹,是鹿王和它的妻妾群。望着雪中刨食痕迹和枯木上啃去大半的桦树瘤,猎人知道,雪中觅食鹿群且行且停,很快能和他们会面。于是,一字排开,持枪跟进。公平起见,谁见谁打,比眼明枪快。

  鲁炮抓阄居正中,走小径稍占便宜,雪薄步轻,先听见鹿打响鼻。

  吐噜噜噜噜——觉察危险临近,鹿表达不安并发出警报。

  事不宜迟,面前有截枯树桩,鲁炮一脚踏上去,扫到一群灰褐鹿影疾快散开,奔入密林。小径上只剩大公鹿,它炫耀般昂头仰脖,高抬四肢,睥睨一切地颠颠小跑。后臀闪动着两团雪白臀斑,一双大叉角摇曳生光,它在吸引猎人,掩护众母鹿脱逃。

  好手打鹿不打背后枪。子弹自后臀贯入,易打炸膛,粪汤外溢,脏内脏丢手艺。仓促间只能朝后脖颈开火,子弹穿喉,但鹿在颠动,瞄准太难。想到身边强手环伺,只好一试。

  念头及此,鲁炮已出枪——砰。

  砰,砰,砰,砰,另外四枪几乎响在一个点上。

  鹿应声跄倒,随即挣扎起身,摇摇晃晃逃跑。

  大伙儿追到鹿跌倒处,雪地上遗几星血迹和一绺碎毛。大公鹿中右胁,右边的位置应该是被姜炮打的。另四枪全走空。蹄印拐入密林深处,猎手们穷追不舍。白雪上大滴血迹渐多,陈炮指了指一处雪地留痕,鹿吃雪了。失血后口渴,估计走不远。众人打起精神,踏雪声响彻森林。忽然,一切安静下来,猎手们一动不动,瞪大双眼,呆怔怔看着前方。

  二十米开外,鹿倚树站立。这回看清楚了,这是头八叉角公鹿,高大雄健,足有五百斤。它目光有些涣散,枪伤在右胁,血淋淋一条弹痕,弹丸豁开肉皮,深深犁出一尺长伤口。但是,让猎手们惊心的不是鹿,而是它右前足蹬着的那棵一搂多粗的倒木。外行人看不出名堂,在猎手眼中,倒木中段底部低凹处,杂草后面,现乌黑洞口。洞口四周,凝结一层厚厚的霜花。霜花银光烁烁,条条缕缕向四周延伸,那是洞内大动物散发的热气与洞外冷气寒凝而成。

  熊仓!

  他们个个是掏仓打熊的老手,此刻却心口冰凉。

  猎行老话:正打熊,旁打猪,后打虎。猎手们与熊相距二十米,很难一枪击毙冲锋极快的怒熊,装第二弹根本来不及。所以,掏熊仓打熊,掌枪的主射手身后必须配备第二射手立即补枪,为的是保证猎事成功,同时保护主射手不被熊伤害,此乃猎行铁律。

  局势逆转!刚才还在开枪打鹿,现在反过来了,鹿要借熊伤人。

  危难当头,必须心齐。心齐,五条枪是精准的五连发。心不齐则犯大忌,会出人命。身处险境,只有打破隔阂,速定主副射手,才能应对险情……可危机从不等人。

  咚、咚、咚三声爆响。

  大公鹿陡地抖擞精神,奋蹄猛跺倒木。那是棵干透的橡树,山里人叫响木。坚蹄跺响木,似重锤敲响鼓。

  猎人个个心头剧震,五条枪齐齐举起。

  熊紧贴倒木掏洞,又称假性冬眠,洞顶响震,立即惊炸。它天性护巢,见门口人来,顿时火冒三丈,径直扑出。

  猎人在危急中偏生私心,全指望别人打头枪,若打不倒,自己补第二枪保命。于是当熊吼叫着扑来时,五条枪均未打响。

  一切发生得太快,只两三秒,怒熊挟风而至,居中的鲁炮被巨力打翻。熊当即压上,恶狠狠撕咬,熊低吼和人惨叫响彻森林。人命关天,四人掐着枪围着战作一团的熊和人打转,却不敢开火,怕伤人。眼睁睁看着人一动不动,熊飞身翻过倒木逃走,才凑上去。拽起昏死的鲁炮,急察伤势,全身不见一丝血迹一道伤口,只棉衣被撕烂,绽出大团棉花,原来这是头二十岁往上老得掉光了牙齿的熊爷爷。老秋时,熊全身要储存十五厘米厚的脂肪层,才能安度六个月冬眠期,为此夏季就开始猛吃增膘。老掉牙的熊咀嚼困难,膘情单薄,注定活不过这个冬天。

  再回头找鹿,早已不见踪影,雪地上徒留下一行大步流星奔逃的踪迹。鹿王盛年斗群鹿获得交配权,又守护群妻生产育儿,智力胆色果然超群。它知道领地内有熊筑巢,亦知熊威力及习性,生死关头惊熊出巢,打败猎人。

  四人轮流架着散了架的鲁炮下山,心头都压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真窝囊,半辈子打倒猎物无数,没承想败在一只挨了枪子的伤鹿和一头老掉牙的熊手下。平时个个自认好汉,可关键时刻露怯,骨子里个顶个是怕死鬼,哪像个真爷们儿?这事如果传出去,保准让大伙儿当笑话讲二三十年。

  

  晚秋,原始林最生机勃勃的当数五颜六色的蘑菇。随处可见的牛肝菌是最大的一个种类:红艳艳菌盖布满鳞片的血红牛肝菌,通体金褐的绒盖牛肝菌,高大醒目亮黄色的厚环粘盖牛肝菌,菌盖似撒满面包渣棕红色的虎皮乳牛肝菌,暖橙色的网柄牛肝菌。另一种吸引人的是长在倒木上的橙黄的亚侧耳,老百姓称为冻蘑,经深山水土滋养,个个肉厚盘大,小碟子似的行行排排,倒木上仿佛开满明艳艳的黄花。路边还有形成各种蘑菇圈的花盖菇,半米高的高环柄菇也是深山一景,在低山带十分罕见。可惜此行不是寻菇之旅,不然还会寻见红哈蟆菌(毒蝇鹅膏菌)等美丽菌类。

  向导忽然往林间拐去,前边的大树上长着一坨白玉似的猴头蘑。从未见过这么大的猴头蘑,脸盆大小,洁白润泽,菌须上挂满露珠,一团夹杂湿气的浓郁菌香扑面而来。可惜,蘑菇的侧面被什么动物咬了一口。向导指指树下,清清楚楚的马鹿足迹,这里是马鹿的势力范围。脚下铺满落叶的小径模糊难辨,时不时见棕黑色纤细灰喇叭菌与鹿迹相伴,这是条百年鹿径,也是猎手的行猎小径。在人迹罕见的深山老林,分布着许多这样的荒僻小路,尤其在人类难以攀登的山涧陡崖,通往涧底的小径时隐时现,那是昔日鹿群下涧饮水踩出的小路。早在人类进入深山之前,众多兽径早已遍布山林。和人类社会一样,各类野生动物都有自己的领地和行走路线,像熊径、狼道、狍路,连野鸟都有鸟道和领空,其中包括巡猎、觅食、饮水、求偶、逃生等路线。同时,它们还有公共社区和交通网,如洗浴场、游乐场、草场、迁徙之路。马鹿高大行健,活动区域大,是动物界的开路先锋。鹿群走过之后,野猪、狍子、青鼬、狐、熊、虎等动物纷纷利用,逐渐踩出小道。后来人类进入山林,沿着这些兽径进入大山深处,采参行猎挖药伐木,动物被赶走或打光,兽径变成人行小道。

  嗞唷唷呦——唷呦——呦——嗞哞啊——哞噢——噢——噢嗯哦啊——噢啊——

  远方蓦地响起一声曲折悠长野性四溢的神秘叫啸;一阵疾风中林海松涛的持续奏鸣……我惊呆了,用全部身心去聆听那昼思夜想的长调,它来自原始林深处,在落日前的宁静时刻,仿佛有谁把嘴唇凑在一段弯曲的空心木或一根雕镂的兽骨笛上,吹出一曲北方森林的灵魂乐章。那是一头站在树荫下的雄伟公鹿,举头向天,全身被一口深长的气息紧绷,粗大的脖子、宽阔的胸膛和抽紧的小腹连成一线,把狂野叫啸送上天空。

  眼望发出长啸的南方,我不由自主翕动嘴唇,默默练习那曲曲折折的叫声。它在距我三华里的某处,精力充沛,每隔一两分钟就叫一声。正等它再发声时,东北方向,又响起一声雄赳赳的拖长啸叫。

  又一头雄鹿!

  它在回应对方的挑战,叫声毫无惧意,直接干脆。听声音,它离我更近,两华里不到,连叫声结束后的粗重喘息都听得清。有了新加入的叫声提醒,我索性随着它的叫声,小声完整地叫了一遍。没想到,这起伏的旋律中有种魔力,一下子把人带了进去,不由忘情打开胸腔,放声长啸起来。

  好一场酣畅淋漓的畅叫,想必我与雄鹿有共同的渴求,全身心融化在叫声里。于是,三头雄鹿,两真一假,在不同方位,相距数里,此伏彼起,你唱我和。估计我这头“雄鹿”叫得最卖力,鼓胸膛,憋足气,抻长脖,张大嘴,尽全力吼出壮阔鹿歌。《在乌苏里的莽林中》的德尔苏·乌扎拉听过老虎笨拙地学鹿叫,诱其前来捕杀。可怎么听都不像,还是憨犷虎声,逗得老头直乐。我比虎幸运,因为灵魂中有鹿,早化身心急火燎的雄鹿,用叫声与马鹿互通心曲。

  最初的惊喜过后,我开始边叫边揣摩鹿歌含义,渐渐悟出鹿歌分三个声部:声音初起乐段尖细婉转,分明是一种切切倾诉,小男孩难为情的悄语低咛,羞怯中带点埋怨,娓娓细述对母鹿的长久思念。长长的呦呦声渐上扬,声息绵绵,道出难以掩饰的渴求,表达开始大胆炽烈:来吧,快来相会,和我相爱,幸福在等着我们。传达出它的殷殷相邀。当婉转起伏的低吟响起时,转入饱含深厚力道的第二声部。持续低沉的叫啸放宽并高昂,霸气毕露,牛吼般宏大且具坚实的金属声,是豪气万丈的自我宣言:我是身经百战的角斗士,胸宽体阔,正值黄金年龄,强大犄角能撞碎山岩,蹄声震动大地,能同疾风赛跑,飞身跨越山涧,众多公鹿败在我的脚下。我拥有水肥草美的领地,养育数不清的子女,我将保护你和孩子生活平安。随着叫啸渐渐达到顶点,达到第三声部高潮。它释放出全部气力,宽幅声波像一面无形巨旗,声震四野,直冲云霄,汇成傲视群雄的天地告白:这里是我世代相传的家园,我将打败所有对手,拥有年轻的母鹿群,把热血和生命传给后代……收尾的啸声又转深沉重浊,谁敢来,敢吗?来受死吧。以直通通的威胁性咆哮结束,再次强调自己走向王者巅峰的决心。

  一遍又一遍,反复琢磨猜想体会,最后凝成一句直白的表达:我不是普通的鹿,我是伟大的鹿王!

  听到这叫声,对手们纷纷不战而退,母鹿们蜂拥而至。如果出现另一头实力相当的骄横公鹿,一场角斗旋即展开。

  “刚!”大力撞击似原木相撞,森林为之一震。公鹿角斗是北方森林最火爆酷烈的战斗,角斗声惊天动地。两头公鹿似蛮牛抵角撑地,全身肌腱条棱凸起,血红鼓睛,狂喷鼻息,巨角扭绞,劲蹄蹬踏,草皮四溅。两头发狂公鹿拼死恶斗。寒暑秋冬,等的就是这一天。不怕硬角被撞碎,眼睛被戳瞎,腿骨被顶断,心窝被刺穿。每十头参战的公鹿,总有两头致残,一头死亡。年轻战鹿精壮旺盛,癫狂。战斗间隙,鹿喜欢去泥滩凉一凉滚烫的身子,稀泥浸漫肚皮,如抹上一层乌黑锃亮的柏油。这些头次上阵的公鹿很可怕,不知疼,不怕败,只求生命狂放恣肆。无论多暴烈的角斗,哪怕战鹿倒下,那些观战的美丽母鹿似乎无动于衷,只把目光盯在得胜长啸的鹿王身上,温驯地靠拢过去,贪婪地嗅闻鹿王散发大量荷尔蒙的爱液,宣告自己是鹿王的伴侣,急不可待得到鹿王的垂幸。这样的母鹿多达二十头,群拥在鹿王周围。鹿王细嗅每头母鹿,实则通过气味分析母鹿是否排卵,抓住只有两天的排卵佳期,及时交配。

  

  西伯利亚通古斯族的一支玛涅格尔人,用一种长约两尺细木哨叫奥来风,能逼真模仿母鹿细锐的长声,引诱雄鹿来埋伏的地点。女真人猎鹿也有哨鹿术,一直沿用到清朝中期。两种鹿哨形状不同,前者尖锥状,微弯上扬,形似马刀;后者弯如月,管口粗大,形制与古战场上的号角相似,能发出公鹿般雄浑的低音。两种号角都可与鹿对叫,诱唤鹿前来。

  身处荒野,学鹿声与鹿呼应,是人生中极其珍贵的时刻,世间没有几人体验这样的幸福与狂喜。

  叫啊叫,不知过了多久,那个急性子鹿知难而退,不再发声。剩下我和远处那只鹿还沉浸在舒畅对叫中,直到向导把我从沉醉中唤醒。

  “别叫了,来啦!”向导指向对面山坡的冷杉林,“刚过岗梁。”

  夕照洒在树冠上,冷杉林上层闪耀着明亮的金色,像燃烧的火光。下层被山影笼罩,呈无边青墨色。马鹿冬毛浓灰杂淡栗,与林影同色,难以辨清,直到一棵云杉的树冠轻轻晃动,才看见那对明晃晃大叉角。远远望去,好似在海面远行的双桅杆,尽染余晖,灿灿生光,这是深山鹿王的华冠啊。沁凉山风拂来,隐隐挟着杀气。它来得快,转眼下至半坡,一半鹿角没入山影,时浮时沉。

  文献上说,古萨满神帽上插着一对鹿角,角的分支多少决定萨满的品级,初级三,顶级十五,法力逐级递增,能通神并化身各种自然神祇为之代言。古人造龙汇聚鳄首鹰爪蟒身鹿角诸野生动物最强大武器集萃,鹿角居头顶。萨满崇尚鹿角的真正原因是:鹿繁殖在金秋,森林收获季。雄鹿此时性事活跃无比,鹿王的鹿角象征繁殖与丰收。萨满借鹿角化身精力无限的雄鹿,意即化身繁殖丰收之神。

  回过神来眺望,鹿已下至沟底,身体隐在灌丛长草里,只见鹿角轻轻摇晃径直行来。雄鹿凭叫声低沉雄厚展示实力,强弱立判。想必它从我上气不接下气的破锣嗓听出,这是个外强中干的家伙,还想骗母鹿?所以打上门来教训一下这笨蛋。眼见它汹汹而来,向导拽我一下,示意后退。是呵,发情公鹿一旦暴怒冲锋,利角能穿透人身把人钉在树上,何况它是个罕见的大八叉,属鹿王级。最大的鹿角高一米八,宽亦同,重三十六公斤,威武非凡。

  暮色愈重,山影如墨。公鹿仿佛全身没入水中,微微发白的鹿角依稀可见,高举两杆鹿角大旗直逼过来。眼下,已感到它恣意张扬的杀气。

  归途中,想起以往与马鹿遭遇的经历,那是在我最喜爱的散步小道。二○○八年冬,见雪中有公马鹿阔的大蹄印。自那时起,年年见它足迹。于是,便有与马鹿蹄迹一同散步的乐趣。又特意多次清晨或傍晚在山路徘徊,想跟它见面,一直未如愿。终于在一个秋夜,去寒葱沟听林鸮夜歌,黑暗中与它遭遇。

  那条山谷与散步小道隔一道山冈,我太熟悉了。进原始林不久,前边传来哗啦哗啦拨动草木声。听声音,这个大动物与我相距约十米。惊愕中,前方又响起咚咚咚的大力跺地声,这是蹄类动物恫吓对手的典型行为。

  马鹿!个头不小!

  夜色中,从黑黝黝树丛后传来粗重的喘息。太近了,它随时会闯过树丛冲来。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根本来不及反应,我僵立在原地。过一会儿,又响起刮擦草木声,听动静,它正转身离去。悬着的心刚放下,耳边响起哞的一声大吼,充满愤怒,声震四野,是恫吓声。接着又是一声,又一声……它在吼声中渐行渐远。野生动物夜视力超人类五倍,甫一照面已看清人形。幸亏发情期已过,躲过一劫。

  向导打断了我的回忆,在一列火山灰沉积的矮崖下,他面对崖壁感叹:“二十多年没来了……这山洞八成还能住。”

  手电光照中,见崖壁中间隐约有凹陷,其上覆一扇旧松枝捆扎的简易门,十分隐蔽。不由大喜,这是他曾提到的狩猎洞。急不可待沿崖壁裸露的树根攀爬上去,挪开小门,眼前赫然黑漆漆的洞口,心中不由欢呼:终于遇到一个完好的狩猎洞!

  深山中,我见过许多猎人搭建的半地穴式地窨子,可惜都由于年深日久塌陷,无法居住。地窨子对我有种谜样的诱惑:一直想找个完好的简易居所住上几宿,最好有火炕,能深入体会猎人的日常生活与劳作。同时由于猎人知晓猎物活动区域,会选择方便出猎的地点居住,我还能观察到野生动物影踪。有一次,我找到一处建在石崖缝中的老窨子,从洞口厚积的苔藓层判断,怕有五十年了,没敢进去,担心有蛇窝。这回定有收获。

  粗看上去,里面的铁炉、工作台、搁架、烟道、木板床铺、储藏仓等一应俱全,只是全被厚厚积尘覆盖。细看,洞壁上掏出一排放杂物的小方洞,分别摆放着油瓶、盐罐、碗筷、调料等。靠边的方洞有纸盒,内有十几发子弹。再看搁架,上面晾几根干鹿筋,还有一具风干的动物尸体,无头无脚,已剥皮开膛,干肉几乎贴在骨骼上,皱巴巴分不清什么动物。乍看像狗,但腿细且长,个头亦比狗大,是半大的小鹿胴体。当时,猎人把它当食物,拾掇妥当后放在搁架上待随时取用。洞壁上挂一串干朽蘑菇,一碰即成粉末,还挂一副四叉鹿角和一捆未用过的钢丝套。还有,炉子里满当当的劈柴,黑乎乎的饭锅,看不出颜色的铺盖,半袋子米,简直是个小型狩猎博物馆。

  这一切引我好奇,也有重大疑问:洞主人似乎突然遗弃洞里的一切,一去不返。什么原因让他匆忙离开,这可是个过日子的好手。根据所有迹象判断,我是猎人离去后第一个进洞的人。

结尾太长了

  • 金角鹿读后感怎样写
    答:金角鹿 “放!”短促突兀,刚硬凶恶。爆破音,像脆雷,盖过湍急水声,在河谷回荡。浑身一震,绝对是三四百斤的大家伙。以前曾遭遇此情境,母野猪黑铁塔似的横踞路上,冲来人一声暴吼,意在喝退入侵者,叫小野猪四散逃避。声势虽大,不把它逼入绝境,它不跟你拼命,毕竟是带娃儿的母亲。静待片刻,...